他动动眼球，撩开眼皮，看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陌生是因为他和他分开已经有十年时间，这十年足够他从一个青涩沉默的少年生长成一个成熟缄默的大人。
熟悉也正因为此，他和他分开十年，他却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张起灵。
他渐渐清醒，眼睛也完全睁开，张起灵发现他醒了，湿毛巾擦上他的脸，把额头上的汗水抹去，声音温柔而低沉：“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吴邪摇头，然而他脑袋里此时流动着的仿佛变成了浆糊，随着他摇头的惯性晃来荡去，头又不负众望地疼了起来。
张起灵的手轻盖上他的额头，“还有点低烧。”他听见张起灵的声音说道。
大脑里断片的记忆开始恢复，吴邪想起昨天晚上本来是张起灵开车送他回家来着，然而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不是自己的卧室。
“你昨天发了高烧，我不知道你家的地址，就把你带回来了。”张起灵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我家。”
“谢谢，麻烦你了。”吴邪是真的觉得歉疚。
“昨晚吃饭的时候看你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烧。”张起灵问。
“可能是这几天太忙了，什么时候感冒了都不知道。”吴邪笑笑，不想再说更多。
张起灵乌黑的眼珠注视他片刻，结束了这个话题：“我做了粥，给你端过来。”
吴邪简直受宠若惊，“不麻烦你了，我先洗漱下，出了一身汗。”
“去洗个澡吧，浴室在楼下。”张起灵带吴邪下楼，吴邪才发现张起灵家竟然是一栋复式别墅，面积虽然不算很大，但重在精致漂亮，家族从小对他潜移默化的熏陶还在，他只打眼一扫，就能看出装潢的价值不菲。
“这是我一位恩师在国内的住所，现在被我接手了过来。”张起灵似乎总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你喜欢吗？”
“很漂亮。”吴邪忍不住赞叹。
张起灵已经走进了浴室，他指指浴室里面的玻璃柜子，“里面有干净的浴巾，你的衣服已经皱了，我给你准备一套我的衣服，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怎么可能介意，吴邪想，他现在还能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他，多半是看在他还是个病人的份上吧。
再看见张起灵的时候，其实他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十年前是他不告而别，如果张起灵怨他，那就怨吧，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不见也是好的。
张起灵临走之前叮嘱他不要洗太长时间，因为他身体还很虚弱，吴邪也没有力气花太多时间洗澡，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上都是发烧出的汗，他更想躺进被窝睡个天昏地暗。
而他随即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算了，还是回家睡吧。
他抬腕看一眼手表，刚刚五点二十三，现在的学校流行减负，吴邪就职的高中取消了早晚自习，早晨七点才开始上课，他今天上午没课，请一上午假回家睡觉也是可以的。想到这吴邪无比庆幸自己昨天下午就批改好了学生的全部试卷。
出去之后要怎么感谢张起灵呢？张起灵疲惫的模样分明昭告着对方可能一晚上都没好好合眼，只说一句谢谢也显得自己太不懂事了。可是难道要请他吃饭，明明自己就不愿意再和他接触了，不如就带上黑眼镜一起吃好了，饭桌上再顺带感激一下张起灵昨晚没把自己扔在路边的大恩大德。
很好，很完美。
吴邪心里如意算盘打的正响的同时，张起灵站在门的另一侧心里也是百般思绪。
他想起了他和解雨臣昨天的对话。
“其实当年的事，不是吴邪故意……”
“我知道，”张起灵打断他，“我知道。”
解雨臣闻言诧异，“你居然知道？他可是走了十年啊，结果你告诉我，其实你早就知道？”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张起灵说完沉默了一会，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下：“所以我等了他十年时间。”
“所以我现在回来找他了。”张起灵抬起头，看着解雨臣说。
解雨臣看着他叹口气，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张起灵送他上车，临走前解雨臣犹豫了一会，对他说：“吴邪前几天刚搬回杭州，我这里有他住处的备用钥匙，我觉得，还是给你吧。”
“我知道你会好好照顾他的。”解雨臣认真道。
张起灵想到这里，手伸进衣袋里，触碰到一片冰冷坚硬的质地，他将钥匙攥紧再放开，然后缓缓摩挲起来。
不能太急切，他这么告诉自己，一切都要慢慢来，反正他已经等了十年时间，不在乎这几天了。
他将头轻轻靠上浴室的门，胸膛中满溢出来的小心翼翼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第7章 第七章 集训
夏天。
夏天的暑气顺着爬山虎的藤蔓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温暖舒适的日子还不到半个月，气温就开始狂飙到三十度以上，四十度未满的地步。
热成狗的滋味真是谁也不想体会，每一天睁开眼睛都以为这就是气温的极限了，可是等到了第二天，老天爷却又能把温度拔高到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
夏天最难过的莫过于王胖子，气温刚刚进入三十度大关的时候，他就已经整日气喘如牛，满头的汗怎么擦也擦不完，吴邪坐他斜后排，每次上课看他擦汗都有一种他仿佛很快就会脱水而亡的感觉。可是胖子虽然骂骂咧咧，却也顽强地坚持到了现在，不得不说，人类总是在低估他们自身的潜能。
咳，跑题了。
当然，和夏天比起来，更让人烦躁的还有期末考。
吴邪作为年级里公认的小男神，虽然在他们这个年纪，成绩和工资一样，还不是评判一个人是否足够被自己喜欢的标准，但他的成绩居然也真的不错，就算不是名列前茅，至少也在平均线以上。
这让年级里喜欢他的女生们更加对他死心塌地了。
和他同寝室，同时也在一起打球的几个哥们里，成绩最好的是解雨臣，这厮牢牢坐稳年级第一的宝座，至今还没有人能将他拉下神坛。
其次是吴邪，然后是胖子，最搞笑的是王盟和老痒，每次考试之前在寝室里供佛烧香，跪求考神庇佑，无所用而不极。
“结果他们俩这次全考了班级倒数，还是并列。”吴邪边说话边笑倒，张起灵弯着眼睛听他说话，伸手扶住他笑的直打颤的身体，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于是吴邪索性靠在他身上，笑的更欢了。
可以说非常没良心了。
那天正好是期末考试放出成绩的日子，马上就要放暑假，学生们的心早就飞的没了边，吴邪下午下课的时候去找张起灵，他们一起站在教学楼二楼的露台上，倚靠着栏杆，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
吴邪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肩窝处蹭来蹭去，太阳照在脸上，带来暖融融的感觉，清风吹过他脸庞，张起灵抬头看天，耳边传来少年明朗的笑声。
他突然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挺不错的。
“小哥，你暑假有什么打算？”吴邪笑够了，转过身背对着围栏，手一撑便坐了上去，两条长腿晃荡在宽大的校服裤腿里，他嫌天气热，随手挽了起来，露出一小截光洁的小腿。
张起灵看着那晃来晃去的小腿愣了愣，才回想起吴邪的问题，“你忘了你暑假还有集训吗？”
吴邪一拍脑门：“唉呀，我怎么把集训忘了。嗯……小哥，你怎么脸红了？”
张起灵把头扭到一边，不动声色：“晒得。”
而他们所谓的集训，也是和夏天的高温一样让人烦躁的事情之一。
他们市里每年秋季都会举办青少年篮球比赛，以学校为单位展开竞争，其中最受人瞩目的两支队伍分别是市立第一高中和朝阳中学。
而吴邪和张起灵他们就是市立一中的。
这算是市里范围内每年比较热门的青少年比赛之一，学校的学生包括老师和校领导也都格外关注。因此校篮球队的队员暑假的时候全部都要开始集训。
吴邪组成的篮球队被校队老师看中，下学期即将升入高三的高二生不作为比赛队伍里主力，但也会协助吴邪他们的集训。
这里说的其实主要就是张起灵和黑眼镜。
暑假很快开始，老师为他们找了一个篮球场，每天练球，一周打一次对抗赛。跟着张起灵他们打了半学期的篮球，吴邪直到现在才开始真正系统地学习起有关篮球的各种技巧。黑眼镜也终于开始履行起了他这个“师父”的职责起来。吴邪也同时发现，作为校篮球队长之一，黑眼镜认真起来居然真的有几分师父的气势。
这天吴邪刚打完半场比赛，抹了把汗从场上下来，黑眼镜站在场地边给他讲球：“作为控场后卫，在拿球方面，你是机会最多的人，但我之所以不选其他人，就是因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因为想出彩，所以更喜欢做投篮机会多的前锋，但一个优秀的控场后卫是需要整场都给队友寻找合适投篮机会的，他的心态要好。”黑眼镜看着他：“你可以当我这句话是在夸你。”
吴邪自己其实对投篮出彩这种事不甚感兴趣，但他不认为这算是优点，吴家祖训里有一条：凡事不与万人争。他从小就是吴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吴邪爷爷担心他骄傲跋扈，好胜心太重，因此这方面对他教导颇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吴邪性子反而有点太平和，岂止是不争不抢，简直都快无欲无求了。
胖子因此给他取了一天真的外号，倒也和他性格相当相称了。
黑眼镜的话吴邪有点没听进去，他抱着球，眼神开始无意识地在场内乱瞟，不用说就知道他找的是谁。
放假之后的学生们都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常服，张起灵今天只穿了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和其他学生没太大区别。吴邪看他正在给其他人讲球，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钉在了他身上。吴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要他在人群中，总能被吴邪一眼认出来。
“所以啊……一见钟情不是没有依据的，在见到另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潜意识就会在第一时间为他打分，会不会爱上一个人，其实也就是一眼两眼的事情。”黑眼镜起步踩油门，手把着方向盘转过60度，车子潇洒地拐过一个弯道，然后在校门口缓缓停下。
“说得好像你爱过什么人一样。”苏万坐在后座上，拎书包准备下车，撇了撇嘴。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黑眼镜毫不在意地打开车窗，点了根烟靠在车窗边抽了起来，眼神突然捕捉到外面一个匆匆走过的身影，他诧异了一下，然后微笑了起来。
“我走啦。”苏万趴在车窗上跟他告别。
“去吧去吧。”黑眼镜扬扬手：“别忘替我跟你们班主任问个好。”
苏万进了校门，黑眼镜靠在后背上慢慢抽着烟。他想起一些很多年前的往事，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开车的时候突然想起些片段，于是刚才那句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他抖落烟灰，轻轻笑了起来。
“穿的那是哑巴的衣服？”他嘟囔道，“进展这么快，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有活路了？““……运球能力必不可少，要能在有一个人防守你的情况下，将球带过半场，不仅如此，你还要把球传给其他队友，这才有让其他人得分的机会。总而言之——”黑眼镜看着魂不守舍的吴邪，突然抬手把他手里的球一把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