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曦却不怎么想,他只觉得捡到个朋友也是趣事,等回到边关,还能与战友吹嘘一番。
昨日灰头土脸的没能看清,如今收拾干净了,他才迟钝的发现,自己一时冲动救下来的李兄,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恰好,还是他喜欢的那个类型。
04
卫曦喜欢美人——不分性别的那种。自小在军营混久了,对断袖之事也看的很开,只不过他打心底里还是觉得女人更柔软些,对李兄也是欣赏为主,没起什么其他心思。
不过是闲暇时偷偷瞥上几眼。
皇帝心里头的戒备始终没放下,一把佩剑从不离手,就是睡觉的时候也要抱在怀里才肯安心。
为了避人耳目,他早早就褪下一身染血的长袍,换上麻布纺制的短衫,长发简单扎在脑后,又往脸上抹了些灰。
卫曦给他处理旧衣服的时候,发现布料柔软舒适,衣角更是能看见刺绣的花边,价格不菲。
他眉毛一挑,将那血衣丢在地上,点燃。
卫曦用手里为数不多的碎银租了匹马车——最简陋的那种,空间极小,里头简单铺着稻草,进去时还能闻到一股霉味。前去京城的路途不算太近,李兄又是有伤在身,不宜骑马,他这已算是尽力而为了。
皇帝自然懂这个道理,只道说回城后会给予他应得的报酬,除此之外,更是半句抱怨也没有。
接下来几天,风餐露宿,他们不敢再走官道,沿着小路一路颠簸,皇帝吐了好几次,到后来干脆不怎么吃东西,饿了就喝些水来充饥,只有晚上休息的时候,才会主动啃些干粮。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能避开朝中耳目。
只不过先皇好权,子嗣本就不多,大部分都半路夭折,剩下的那些,皇帝在登基时便斩尽了。他们一时找不到人替代他的位置,只得先让那个痴傻的三皇子暂且顶替,毕竟两人容貌相同,只要不开口的话,倒也看不太出来。
皇帝已联系上朝中心腹,不日时便有救兵赶到。
这般一来,那群试图以假乱真逆臣急得狠了,召来的杀手一波接着一波,好在卫曦武艺高强,才得以死里逃生。
此次遇袭是在半夜,敌人以火箭攻之,两人自然不敌,卫曦无奈之下,带着他逃入深山。
那山名为‘绝顶峰’,如其名一般山峦高耸,处处都是悬崖峭壁。皇帝在逃窜时受了些轻伤,倒是卫曦惨烈得多,手臂上被火箭擦过,一片焦痕。
他们狼狈至极的逃进山里,到绝路时,卫曦仗着轻功上佳,三两下越过断崖,落入悬崖下方的山洞里。
接着他回头,向皇帝伸手,“跳过来。”
05
皇帝站在悬崖边,略显削瘦的身体被山风吹得微颤,他凝视着脚下望不见底的深渊,又去看站在对面的卫曦。
少年人气喘不匀,帅气的俊容也沾上烟灰,唯有一双眼睛,却是比那天上的明月还要亮上几分。
身后隐约有火光闪现,敌人已追入山间,一直逃下去也不是办法,倒不如找一处藏起,静待救援。
见他迟迟未动,卫曦以为对方害怕,又迈前两步,大声道:“我一定会接住你的,放心。”
皇帝闻言,心下一震,可他来不及回味,就咬咬牙,迎着山风扑向那敞开手臂的少年。
身体腾空的瞬间心跳骤然加快,下一秒,他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卫曦拍着他的背,“……没事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稍稍拉开一些距离。“再两天,便会有人来救。”
“嗯。”
“……到时候我会给你报酬的。”
卫曦笑了笑,手臂上的伤有些疼了,总想要说些什么转移目标,“李兄这阔卓的手笔,怕也不是寻常人家吧?”
“……”
“你要真不想说,也就算了。”他找了块石壁靠着坐下,借着月光撕开袖子,将伤口完全暴露出来。
卫曦随了他爹好酒的性子,酒壶随身携带,这会儿用牙拧开盖子,将那清白的酒液倒在伤处,灼烧感扩散开来,他龇着牙,轻轻抽了口气。
皇帝看他别扭的扯着布料想要包扎模样,上前道:“我来吧。”
卫曦看着他干脆利落包扎的模样,有点惊讶,毕竟他觉得那些位高权重的世家子,并不会主动学习这项技能。
……除非他经常受伤。
可他之前烧掉的袍子有的的确确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加上着李兄气度不凡,面对追杀也波澜不惊,着实不像是普通人。
他到底是谁呢?卫曦想着,觉得伤口一股清凉,皇帝熟练地将绷带打了个结,“好了。”
“……多谢。”
“你为救我,何来谢字一说。”皇帝道:“等我的人到了,不会亏待你的。”
卫曦噗嗤一笑,“你这人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我作为朋友的立场说声谢谢不行嘛?难不成共患难这么些天,李兄不认我这个兄弟?”
少年人嗓音清脆,乍一听像在撒娇似的。
皇帝只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他张了张嘴,可面对卫曦一片坦然的表情,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卫曦捞起手边的酒壶递给他,“算啦,知道你们有钱人总喜欢神神秘秘……喝点这个吧,我自己酿的高粱酒,夜深寒重,你有伤未愈,可别再生病了。”
他受伤的手还搭在膝上,皇帝一时之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口。
接着就被那刀烧般的酒液呛了喉咙,弓身咳嗽起来。
卫曦笑了几声,努力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却满眼得逞的俏皮。
皇帝抬头看他一眼,只觉得心里的那股悸动更强烈了。
安静的山洞里,回荡着他剧烈的心跳。
06
自打十六岁那场大病之后,皇帝就极少与人亲近。
就连贴身的侍女靠近他时都要被搜一遍身,食物更是先要用银针试毒,没想到现下居然能和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少年挤在漏风的山洞里,还喝了对方递来的酒。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卫曦偏偏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这个词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陌生的让人恐惧。
随着夜渐深了,刚经历过追杀的二人却毫无睡意,卫曦喝了口酒,突然讲起了军营里发生的事情,零零碎碎,毫无逻辑。
可他却越说越是兴起,抓着酒壶的手比划着,眉飞色舞道:“李兄你去过大漠吗?那儿遍地都是黄沙,午时的阳光一照,金子似的,风一吹就更漂亮了,一层叠着一层,要是夕阳时分还带些红色,比什么绫罗绸缎都要好看。”
“……嗯。”
“我刚到军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我爹不管我,把我丢去跟新兵一起练,那时候小,不懂事,得罪了一大帮人……后来都聚在一起喝酒啦,兄弟嘛,哪来的隔夜仇、”他说到这里时还有些惆怅,“不过近年来战事频繁,当年一起喝酒的人越来越少了,只有这高粱酒的味道始终没变。”
他说着仰头又灌一口,又道:“我许久不回京了,李兄可知道什么趣事,也来分享分享。”
许是被酒气冲昏了头脑,皇帝想了想,竟然真的答道:“皇城拐角处有家包子铺,味道不错。”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怔了,倒是卫曦哈哈一笑,“不想以李兄的出身,也对京城小吃感兴趣……等到了地方,我还真得去试试。”
说完他又感慨起来,“我还记得前几年打仗的时候,粮草短缺,大伙儿饿着肚子战斗,后来还是邻城募集了粮食送过来,我分到一小块窝头,那一口下去的滋味现在还记得。”
提起战事,卫曦完全停不下来了,抱怨先皇犯下的种种过错,在他眼里,那些远居京城的权贵们素餐尸位,发号施令的时候却威风凛凛。“听说老皇帝死的时候皇子造反,朝廷闹得水声风起,连带着我们的物资都迟了半月……新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踩着亲人的尸骨上位,还杀了不少朝臣……他就不怕梦里有人来找,报应不爽吗?”
这些话皇帝没少听了,只是少年用那清亮的嗓音说起时,依然觉得心中一刺。
他问:“你对新皇,如此不喜?”
卫曦呲了呲牙,“大丈夫需光明正大,何况新皇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名声就极为不佳,我远在边疆,都没少听他的传闻,如今他登基了,只怕要苦了这天下百姓……”
他边说边叹,转眼将酒喝了个精光,“其实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只觉的李兄你亲切的很,难免话多了些,勿要见怪。”
皇帝盯着他半晌,突然笑了。
“不会,你说的这些,也是实话。”
卫曦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我就说,这天底下总归会有知己……既然你我如此投缘,回到京城后,也莫要把我忘了啊。”
他笑得毫无心机,甚至还带着几分傻气,带着些醉意的眼眸发亮,像是黑夜里闪烁的火光。
皇帝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这一眼,便一辈子也没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