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冬日记事（六）
战争是金钱和死亡的游戏，失败者失去的是生命，胜利者收获的是财富。通过战争富裕起来的凯达没有忘记为他付出汗水乃至生命的士兵们，神显节期间，大把的金币银币撒出去，上等面粉和腌肉一车车的运进军营，成桶成桶的麦酒足以让所有人放开肚皮畅饮。士兵们不分部族，不论身份，尽情狂欢，庆祝这个难忘的节日。
马丁堡狭小的大厅中，聚集在一起的独立联队高级军官们却对香气扑鼻的烤牛肉毫无兴趣，杯中酒香四溢的威士忌也无人去动。
“诸位，听完老师分析的情况，大家都说说应该怎么办。”格瑞雷把前几天和凯达讨论的情况对军官们介绍完之后，一直当听众的凯达说话了。
刚才还嗡嗡响成一片的厅中顿时鸦鹊无声。
格瑞雷的目光从约翰、托马斯等人身上一一扫过，想看看他们对此是否早有判断，结果相当失望。大厅中的人几乎包括克莱武家族所有中坚力量，但只有埃德蒙没有表现出惊讶。这些人的素质啊！格瑞雷在心中悲哀的叹息，当他望向凯达时，从后者的眼神中看到同样的情绪。
“一切都需要时间。”格瑞雷小声说。
“是的，老师。”这个结果虽然相当不乐观，但在情理之中。
“坎帕斯在上！我们特拉维诺人从不问敌人有多少，只问他们在那里。不管是叛军还是阿克莱特那个混蛋，只要他敢来，就用狂战士的战斧砍断他的脖子。”受不了无声的压抑，奎特斯重重的将银质酒杯顿在厚重的木桌上，荡出满桌的酒水。
“对！跟着凯达大人，从来就没有打过败仗！阿克莱特算什么！大人的旗帜指向那里，我们就打到那里！”辛格尔顿站起来环顾四周，傲然说道。这个年轻的亲卫队长是凯达的忠实拥笃，在他心目中就没有能让主君为难的事情。
“凯达大人的旗帜指到那里，我们就打到那里！”听到辛格尔顿令人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奎特斯等人也跟着嚷嚷起来。大厅里立时升温，仿佛阿克莱特胆敢出现在这里，立即就会被撕成碎片。
眼前的局面完全超出凯达的预料，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在属下中拥有如此巨大的威望和信任。“大人的旗帜指向那里，我们就打到那里！”这不是简单的臣下对领主的效忠，而是曾经共同浴血奋战的勇士发自内心的呐喊，凯达陶醉在沸沸腾腾的喧嚣中，被巨大的成就感包围，热血上涌，立时将所有的说辞都抛到一旁，噌的抽出“龙牙”，准备跳上面前的长桌。
辛格尔顿带头高呼之后，格瑞雷就始终关注着凯达，没有放过任何动作。老头的动作不够敏捷，没能制止凯达拔剑的举动，但还是在他跳上桌子前猛的拉了一把。
凯达诧异的扭头望向格瑞雷，满脸的不愉。
“冷静！”格瑞雷低声说道。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让这个老人明白，沸腾的热血可以促成伟大的事业，同样可以断送战无不胜的英雄。
“大人，请三思！”埃德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凯达的旁边，同样小声建议。他虽然没有和凯达一同经历哈尔斯堡以后的历次战斗，但从同伴绘声绘色的描述中，这个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老战士很容易判断出独立联队的对手离精锐还有遥远的距离，所打的仗更远远谈不上残酷，联队的战斗力距真正的正规军团也还有相当大的距离。军官和战士们可以沉醉在以往的胜利中，这是提升部队士气的最佳方法，但主君应该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埃德蒙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话的，但对主君的忠诚战胜其他想法，正直的他还是上前建言。
看到埃德蒙能够不顾旁人的猜忌和主君的脸色，勇敢直言，格瑞雷由衷替凯达感到高兴，毕竟这样有能力、又敢于承担责任的臣下是不可多得的。
还是在做佣兵的时候，凯达就发自内心的敬佩忠直的有些迂腐的埃德蒙，现在见他和格瑞雷两人都出面阻拦，又瞥见威廉叔叔在一旁轻轻摇头，沸腾的血液如同被浇了一桶冰水般冷却下来。
臣下们在纵情呐喊，主君激昂的举动却嘎然而止，场面显得十分尴尬。
人的感情非常微妙，信任的建立需要漫长的过程和付出艰巨的努力，但毁灭却可在瞬间完成。如果凯达就此退缩，那些刚才还誓死效忠的臣下完全有可能用鄙夷的目光看待主君，认为凯达不过是个被阿克莱特的虚名吓破胆的懦夫。凯达的家臣团组建时间不过一年多，许多人加入这个团体才五六个月的时间，缺乏深厚的历史沉淀和牢固的关系纽带，他们的忠诚更多建立在利益和对凯达的尊崇之上，一旦这些人对主君的人格产生怀疑，对这个稚嫩团体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格瑞雷先前忙着制止凯达的冲动行为，匆忙间也没来得及细想，等明白这层道理时，僵持的局面已经造成，老头后悔的脸上冒出一层青气。
凯达右脚踏在木凳上，纵身跃上长桌，将黑色的“龙牙”高高举起，剑身上聚起森然的寒意，自下而上，最后在锐利的剑尖一闪而逝，仿佛穿透城堡厚重的石壁，融入无尽的苍穹。
面对森然的寒气，喧嚣的人们好像突然打个冷战，立时将目光聚焦在凯达身上，厅中静的连最挑剔的自然精灵也找不出半分瑕疵。
“克莱武家族的战士们，从克莱武领抵御强盗开始，你们战胜无耻的哥普拉子爵，战胜了彪悍的北雷斯军团，战胜了忘却战神教诲的叛逆者。在一次次的战斗中，你们勇猛直前，无畏无惧，你们，是真正的勇士！我，伊尔曼雷克莱武＝子爵凯达，以祖先的血起誓，将会把你们的功绩铭刻在家族的历史上！”
凯达的话音刚落，沉寂的人群再次爆发。
“坎帕斯在上！”
“帕特拉斯！”
“誓死效忠凯达大人！”
诸如此类的呼声不绝于耳，就连最沉稳的埃德蒙也跟着呼喊起来。
等到人们的情绪发泄的差不多，凯达将“龙牙”插在长桌上，双手扶住剑柄，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诸位勇士们，我们今天还能够坐在温暖的城堡中，享受美酒佳肴，但许许多多的同伴，却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他们将鲜血和生命洒在格尔贝特荒凉的土地上，洒在顿巴卡险峻的山谷间，洒在哈尔斯堡城下，洒在无名河滩的泥土中，也一路播洒在西北三郡的土地上。每当想起他们，我的心就像被利剑搅动般剧痛。格林、皮特，这些我们熟悉的同伴已经离我们而去，还有更多的人我们却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们中许多人的身份还是农奴、奴隶，在大人物眼中，这样的人连作为战士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获得应当属于他们的荣誉。但是在我，凯达的心中，他们都是克莱武家族的忠诚战士，他们，不论战死在何处，都将以自由民的身份在克莱武的土地上获得自己的位置。”
“大人！”出身格尔贝特独立大队和库蛮奴隶的军官们想到逝去的同伴，全都泣不成声的匍匐在地上。
“能够得到大人的许诺，他们的灵魂将得到永久的安宁！”老乔恩说出许多人的心声。
“老乔恩，你说得很好，我们要让那些英勇战士的灵魂不再受到打扰，要将他们送回克莱武领，那块可以庇护他们的地方，这是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必须承担的使命！”凯达动情的说。
“诸位大人们——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们——虽然你们还没有获得贵族的爵位，但我认为你们完全有资格享受这一高贵的称呼。诸位大人们，请看看你们麾下的士兵，经过一年的征战，尽管伤痕累累，形容憔悴，但他们依旧士气高昂，随时准备着冲锋陷阵。他们和诸位一样，都是克莱武家族的勇士！可每当看到勇士们身上劣质的皮甲，手中锈迹斑斑的刀剑，作为他们的主君，我感到非常的惭愧。难道还要让勇士们身着如此简陋的装备和凶猛的敌人作战吗！不，决不！我要给他们一块可以休整的土地，让他们将养疲惫的身躯，让他们有机会穿上精致的铠甲。”凯达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动情，两行泪水无声的从面庞上滑落。
“还有诸位大人们，你们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和勇敢。我将在家族世代相传的土地上，举行盛大的封爵仪式，给予诸位战神宠儿的称号，成为高贵的贵族！”
如果说先前凯达的宣讲还只是让人们回味和感动，最后这段却让半数以上的人感到窒息。一个奴隶只要肯付出足够的代价，就有望在有生之年成为半自由民甚至自由民，但从平民到贵族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很多走上战场的自由民出生入死，为的不过是让自己的孙子或者曾孙能够得到骑士的封号。尽管大家都知道经过这场大规模的贵族叛乱，帝国一定会新册封大批人员填补空白，也知道凯达需要册封大批封臣来维护家族的统治，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人们还是会被巨大的幸福冲击的无所适从。
“以坎帕斯的名义起誓，誓死效忠克莱武家族！誓死效忠凯达大人！”清醒之后的众人只能用最崇高的誓言来表达他们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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