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升迁宝鉴

第一章 谁愿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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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五年的安远市,绝大多数领导的家属都居住在市委大院里,财政局局长许增生正在与夫人收拾衣物,调任安远市下辖的徐源县出任.县长之事已成定局,接下来无非是等正式文件下达、与新局长交接工作的日子,所以他准备让妻子先过去安顿下来。

    许增生的心情明显不错,轻轻哼着小调,把书桌上一方古朴的砚台仔细擦了擦,和毛笔一起都扫拢到一堆,走进卧室,一股脑递给夫人周丽嫦。

    周丽嫦今年四十二岁,岁月在她眼角留了几道明显的鱼尾纹,好在面容白皙,鼻高唇薄,倒也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打开一方木匣,仔细的把丈夫这些宝贝收好,放进又大又沉的黄色皮箱里,里面已经挤满了衣服,用力摁了下去,才“咔嗒”一下扣上。

    九十年代,这种皮箱很常见,普通人家几乎人人都有,但堂堂一个局处级官员也用这种皮箱,不是装穷就是真穷。

    许增生身为财政局局长,自然权力不小,各种款项都从他手中过,但他平素严于律己,甚是清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块上海牌手表带了十几年。

    “增生,你还是决定去徐源县?”周丽嫦面有犹豫,凭心而论,一个实权局长与实权县长相比,虽然级别都是正处,但无论是生活环境还是工作环境,安远市各方面条件都好过鸟不拉屎的徐源县,而且儿子许行知、女儿许媛都在市里上学,她当然不希望丈夫去徐源工作。

    一个是不折不扣的财神爷,一个是穷县的二把手,含金量分明是下降了一个层次,手握财政大权,下面的区县书记来跑款子,级别虽然一样,但谁不得装孙子似的小心奉承?近些日子,调任的风声一传出,许家顿时就冷清了下来,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谁都知道许增生败走徐源,自然不会再靠近,官场,总是无情的。

    “得,又来说这个了,组织上的决定,岂是随意更迭的!”许增生沉下了脸,他才四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政治这东西,虽然一时失利,但并不代表永远失利,跳出这个泥潭,说不定是另一番天地,能干大事。这些细节他也不想再与妻子多说,连忙转移了话题。“四儿是不是今天放假?这都快两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四儿是许增生和周丽嫦的独子,大家庭里排行老四。

    “别想绕过去,答应是答应,那我妇联的工作就不干了?靠你那点工资,让这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去?”周丽嫦也不是省油的灯,板着脸教训起来。“人家当财政局长,一个个富得流油,你倒好,饿死的财神!”

    见夫人发怒,许增生还真不敢继续怄气,厚着脸皮赔笑道。“徐源有个纺纱厂,效益还不错,你不是都答应了?”

    “县纺纱厂去年冬天工资都发不出来,那也叫效益不错?”周丽嫦又好气又好笑。(全文字更新最快)

    要是让丈夫一个人去徐源上任,周丽嫦也难以放心,一来担心没人照顾丈夫的生活起居,不按时吃饭老胃病又会复发,二来就算政府“体贴”县长工作操劳,安排个保姆伺候,那更不放心了!深山藏秀色,这死鬼万一被哪个年轻漂亮的骚狐狸勾引去了,还不得把她气的吐血,天高皇帝远,又管不了那么远不是?

    周丽嫦哼了句,倒也没有再反驳,对着镜子梳理头发。“这小子肯定是知道要帮我去搬东西,就躲着不回来,现在指不定去哪疯玩去了,打电话也找不到人,不等了。”

    这时候,电话还是很金贵的东西,常人家里是没有这玩意的,更不用说两万块一台的大哥大了,九五年的安远市,普通泥瓦工一天的工钱是十块钱,这种老式手机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早上打电话告诉县政办的徐常了,他会在徐源县的车站等你。”许增生点了点头道,这个徐常是县政办分配给他的秘书。

    财政局是配了三台小车的,一辆老式吉普用来机动,还有一辆比较新的丰田轿车,一辆桑塔纳,局长要调用一台送夫人,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但许增生一直坚持公车公用,硬生生把其他领导憋的不敢乱动,顶头上司都不乱用公车,你敢折腾?

    正是许增生性子太过刚强,才使得底下人怨言满腹,堂堂一群副处级、正科级的官老爷们,连一点特权都没有,这工作还干的下去?严于律己没有错,可一旦挡了多数人的利益,不知轻重,就不符合官场规则了。

    两袖清风难做官,不懂官场三味的领导终究难以服众,你占着财政局这么大一个茅坑,却一点粪水也舍不得漏出来,底下的人手里不肥哪能没有异议?

    许增生的这次贬职,虽然有站队错误的原因,但未尝不是挡人财路所造成的后果。

    帮忙收拾好行李,再送夫人到车站,看着她上车,许增生才一步一摇悠闲地往财政局走。

    ……

    而这个时候,许行知才刚刚睡醒,他费力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的木板床,突然脸色一变,四下打量周围的情况,吓得他一下从宿舍的双层铁床上滚了下来,脑袋砰的在水泥地板上撞了一下。

    哎哟!

    这一跤摔的够狠,许行知揉着脑袋站了起来,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翻了一下,脸色又惊又疑,这才确定这不是做梦,他怎样也没想到,一场陪领导的酒局下来,居然回到了十五年前!老式的大学宿舍,木质门窗,水泥地板,还有镜子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出现的二十岁少年脸,居然在此刻,再度出现了!

    一切,都回来了!

    许行知不敢相信,习惯性的去摸手机兜看时间,却落了一个空,只摸到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小知,今天早点回家,妈要把衣物搬到徐源县去。

    短短一句话,他却在心里一直默念了十几年,刹那间,无数的回忆涌上了心头。

    噗通!

    许行知双膝一软,泪流满面的跪坐在地上,喃喃念道。“九五年,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在九五年的这个秋天,父亲许增生赴任的前一个星期,本来说好是自己陪同母亲周丽嫦一同前往的,但是自己在和同学的聚会中喝醉,就没有回去。

    周丽嫦在独自前往徐源县的途中,遭遇了歹徒拦车抢劫,车上乘客不多,在明晃晃的刀子胁迫下,众人屈服的交出了钱财。母亲则被几名歹徒拖出了客车,面对这一切,无人敢动手阻止。

    周丽嫦钱财携带不多,歹徒心生不满,对她实施了惨无人道的殴打,身心饱受摧残的周丽嫦,在这个夜晚死在了荒郊野外,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发现。

    “为何自己没有一同前去?”许行知无数次痛苦的反省。

    而这仅仅只是许行知噩梦的开始。

    妻子被辱致死,许增生哪里能忍!刚刚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县客运公司和县公安局,相关负责任人一概追究责任、撤销职务,歹徒被抓获之后,许增生曾强力要求法院对一干犯罪分子判处极刑。

    此事过后不足三个月,市委市政府认为许增生的精神状况不足以胜任.县长这项工作,将其调往徐源县政协,坐了两年冷板凳后,许增生因为常年饮酒过度突发胃癌,仅仅一个月便郁郁而终。

    一场惨案导致家破人亡,许行知兄妹也受了极大的打击,妹妹高考失利后随同班姐妹南下工作,他此时已经在父亲昔日属下的帮忙下,安排进了民政局工作,整天小心奉承,陪喝挡酒,无暇顾及妹妹许媛,后来才得知她已经在从事迎来送往的“服务”行业。

    一个脆弱的女孩,在双亲离去的打击下,无依无靠,身处这个物欲横流如大染缸一般的社会中,哪能独善其身,得知这个消息的许行知蹲在角落里,像个小孩一样放肆大哭。

    谁会想到,一场烂醉之后醒来,时光倒流回了十五年前,这一切都从来了!只要赶在母亲前往徐源县之前拦下她,这些悲剧都不会再发生。

    哐当!

    许行知脑袋里电光石火般的闪过这些念头,狠狠摔开宿舍门,玩命的狂奔下楼。

    刚跑出宿舍大楼就被玩得好的朋友赵亮给拦下,问去不去打球,许行知心急火燎的哪有时间搭理这茬,连说几声抱歉甩开了他,又折回来问。“现在几点?”

    “两点!”这哥们低头看了看新款电子表,见许行知脸色变白继续狂奔,顿时有点莫名其妙,大声喊道。“行知,你去哪啊?”

    许行知耳边劲风呼啸,他甚至来不及看这哥们长啥样,时间就是生命,在惨案发生之后的十几年中,他对这句话有极深的体会。市里往徐源县每天只有早晚两班车,早上九点和下午一点,如此算来,母亲已经在客车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了,这一个小时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想象。

    若是没能及时阻止,悲剧则将再次重演!

    这个时期的安远大学宿舍还没有公用电话,想打电话得去学校小商店,许行知一口气跑到小商店,伸手就去摘话筒,被商店老板娘一手拦住,横眉怒喝道。“哎,你这小青年后面排队去,懂不懂规矩啊!”

    “这小子谁啊,挺牛比的!”

    “喂,你这男同学怎么这样,插女生的队!”一名女生语气鄙夷的开口了。

    排队在后面的同学很不满,大声的要求他走开。

    许行知耐着性子朝众人道。“对不起各位同学,我家里出了重要的事情,人命关天,必须马上打电话。”若是有熟知许行知的人在这肯定会大吃一惊,许四哥哪里有这么好的脾气了?若不是重生了,他此时必定大发脾气甚至动手揍人,也是后世十几年憋屈的经历把他的毛躁脾性给磨平了,否则哪里会这么耐心去解释。

    一个罗圈揖下来,让其他人足以见到他的歉意,人家是真有事,就等下吧。

    老板娘长着一张尖酸刻薄脸,她可没这么多善心,手往柜台上一放。“先给钱。”

    “会少你这点钱?”三番四次被阻扰,时间一点点被延误,许行知真是恼火的不行,连忙往身上一摸,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换了一件外套,忘记带钱了,许行知望着老板娘,表情有些僵硬,面对着这个刻薄的更年期妇女,他真不知道开口能否有用。

    “你要说没带钱?那不好意思,请回去拿吧!”老板娘拿话嘲讽道,一脸的雀斑像是要都挤到那高耸的颧骨上去。

    就在许行知难堪之际,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我来给。”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黑直长发的女同学,正低头在时下最常见的军绿色的帆布书包里拿钱,等她抬头,许知行刚好回头撞见看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精致面容。

    “张韫,是你!”许知行大吃一惊!

    女同学见许行知呆住了,像是平常经常遇到一样,并不为他的愣神感到奇怪,嘴角莞尔一笑。“只是去年暑假在院里见过一面,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ps:韫,yun,第四声,石韫玉而山晖。——陆机《文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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