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许行知不断的走访职工家庭中去，逐渐的了解问题。
在徐水罐头厂，原本做罐头的水果都是合格的水果，做出来的罐头自然味道鲜美，卖相上乘，自从邹玉军掌权之后，为了牟取私利，不管多烂的果子都采购进来充数，做出来的罐头口感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差距，且由于工人积极性不够，加上机器老化等一系列问题，罐头的密封性和保质期也不那么好了，很快，销量就受到了影响，有些商场甚至拒绝接受厂里生产的罐头。
开始一两个月的时候没发薪水，厂里干脆拿生产出来、销售不出去的罐头来算工钱，但这玩意又卖不掉，吃也不管饱，不过好歹还有个东西，到后来就连这些也没有了，不少的工人见没发工资，只好打起了机器零件的主意。
早上的乡间很是静谧，田埂上打了白霜，一层薄雾迟迟散不去，能见度也就十余米，不过这条路许行知已经走了三四次了，还算熟悉。虞琪蹑手蹑脚的跟在他身后，不过再怎样小心翼翼，出门时擦过的鞋子上还是沾染了泥巴。
早知道就不来了，虞琪有些后悔！
走完了几条羊肠小道，两人终于来到了一座低矮的房屋前。房子是五年前砌的，红砖毛胚，只有一层，两间房子，大概三十几个平方。
一个面目黝黑，约莫三十几岁的妇女正端着一盆水出来倒，看到许行知，顿时惊喜道：“许干部，您来了！”
许行知问道：“徐大嫂，徐力哥他好些了没？”
徐大嫂摇了摇头，然后道：“刚吃了止痛药，睡下了。”
许行知心下叹息，徐力就是看门老王头口中的那个得肝癌的男子，十六岁进厂，今年三十六岁，年纪并不算大。
在此之前，许四哥已经来探望两次了，他还特意找了老许打了个申请，和徐常一起来到徐力的家中，准备把他送进医院接受治疗，不料徐力执意不肯去，许行知说以后还有抚恤金，你儿子上学的费用政府会负责，可惜嘴都说干了，徐力还是不答应，每天躺在家里，肝部一犯痛，就吃着一片廉价的止痛片，他现在已经到了晚期，癌症多处扩散，止痛片也不怎么管用，其实就是在家等死了。
许行知明白，徐力想的很清楚，与其把钱浪费在这治不好的绝症上，还不如把这笔钱留给妻儿，他想的很简单，自己少用政府一分钱，政府必然会多给一分抚恤，只有这样，孤儿寡母才能得以生存下去。
“不能放弃治疗，徐大嫂你也帮忙劝一劝！”许行知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脸，早上的风还是冷。
“哪里说得动，许干部您帮帮忙，劝一下。”徐大嫂就落起泪来。
“哭个鬼，懂不懂规矩，还不请许干部进来！”屋里传来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
徐大嫂慌忙抹掉了眼泪，让许行知和虞琪进屋，徐力那八岁的儿子不在，一问才知道是看着徐力这样子害怕，跑到亲戚家去住了。
看到虞琪，徐力就挣扎着坐起来了，神色激动道，“虞……虞小姐，你怎么来了！”
望着徐力脸色惨黄，形同枯槁的惨状，虞琪鼻子有些酸酸的，之前那点不愿顿时烟消云散：“我，我来劝你去医院，厂里效益好起来了，这个是拖欠你的工资……”
说着，许行知从包里取出了一叠青灰色的老人头，推了过去。
“是真的吗？”徐力那双干涸眼睛一下有了光彩，看着虞琪身上也是焕然一新，他有些相信了。
“是的，虞厂长还期望你早点好起来，继续回去工作！”许行知诚恳道。
徐力眼角淌下了两行浊泪，激动道：“好，好，麻烦许干部转告虞厂长，我徐力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安心治病！”
许行知松了一口气，暗地里捏了捏虞琪的小手表示感谢。
“许干部，我有件事告诉你！”徐力不愿意去治病其实有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关于虞利的作风问题就是他检举的，这件事他一直愧疚在心，虞利入狱后，他和几个工友去虞家看望了一下，知道虞家也很惨，徐力就有些后悔了，不该贪图邹玉军的那点钱，随后的日子里厂里一落千丈，身边的工友都丢了饭碗，这令他非常愧疚悔恨，得了癌症之后无人过问，更让他怀念起虞厂长在时的好。
“到医院再说，以后的日子还长！”许行知安慰道，徐力想说什么他已经了然于胸。
前两次劝他去医院的时候，就听到他泪流满面的说了几遍“对不起虞厂长”，许行知便起了疑心，找虞琪问过之后，两人才想明白，原来那个来自徐罐厂内部的检举人，就是徐力，知道真相的虞琪发起了脾气，说什么也不肯来徐力家，亏得许行知好一顿哄。
没过多久，徐大嫂就找了两个年轻人过来，弄了一副担架把徐力放在了上面，穿过田间小道上了土马路上，司机刘大强开着小面包车停在路边，看到担架便连忙下车来搭把手。
刚刚把徐力搀扶上车，他就痛了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倔强的咬着牙齿不让自己痛出声。
虞琪有些不忍心，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刘哥，慢点开！”许行知叮嘱道，就算如此，也不过是让他为时不多的日子过得舒心一点，让他走的没有愧疚罢了。
立即安排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在医院待了一个多小时后，许行知和虞琪走了出来，他口袋里多了一张沉甸甸的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徐力这份悔过书算是不小的突破口了。
虞琪不无担心道：“我爸能出来吗？”
许行知宽慰道：“我会尽力的！”
周二下午的常委会上，工业局局长朱国昌、副厂长邹玉军等人列席会议，许行知作为计划书起草人，也得以坐在角落里旁听。
徐源县委的七个常委分别是：县委书记兼人大主任王雄、县长兼第一副书记许增生、副书记兼统战部长潘长泰，常务副县长徐学礼、纪委书记齐援朝、组织部长陶大光、公安局长兼政法委书记罗茂源。
七个常委是最低人数标准，其他兄弟县大多都是九个，十一甚至更多，人数少的好处是，王雄在常委会上紧紧握住了话语权。
县长许增生指出，在国企改革的道路上，必须要贯彻上级文件的精神，提高认识，深入进行。他提议，县政府应该对徐罐进行资产评估，避免继续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许增生强调，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停止亏损，同时安抚被拖欠工薪的职工，以免扩大不良影响。
许增生简单的讲完话之后，王雄端起了茶杯喝水，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态度，其他的常委也都拿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其实在座的人都清楚，谈来谈去，还不是利益二字。
“我听说，自从工厂停产之后，大多职工的生活都过得很艰难，还有个老职工前些日子检查出得了肝癌，厂里硬是半毛钱都没给，甚至没个领导去慰问一下，人在厂里干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是对待职工的态度吗？”许增生激昂道。
王雄沉下了脸，直接点名道：“邹厂长，徐罐一直是你在管事，怎么会出现这种纰漏？”
邹玉军连忙擦着汗站了起来，一脸的无奈，“王书记，不是我想让老同志寒心，而是厂里没这个钱，实在发不出来，不过厂子变成这样，我责无旁贷！这是我的辞职报告，各位领导看一下……”
邹玉军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拿出了一份早就拟好了的申请书，放到会议桌上。
许行知在一旁冷笑，这么爽快的辞职，自然是早已将徐罐榨干了，望着油头大耳的邹玉军，也不知道这蛀虫从罐头厂里牟取了多少的利益。
王雄喝了一口茶水，微微点头道：“许县长说的很对，下面大家都发表下意见吧。”
潘永泰道：“看来现有制度的确无法适应时代了，连工人薪水都无法解决的企业，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像县里的水泥厂，早两年也跟这差不多的情况，出售给了大老板陈东河，现在已经恢复了生机。”
许增生旗帜鲜明的反对道：“我觉得出售这个思路不对，自己搞不好，卖给私人就搞得好，只能说明自己能力不足。”
顿时，诸位常委都打起了精神来，看这情况，似乎有一场大战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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