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许行知就蹬着自行车出门了,跑到秦晓香的豆腐铺,点了一碗豆浆进了里间,心安理得的拿出钱让秦喧给他买油条。
“你生气的时候真好看!”许行知笑眯眯道。
母亲在场,秦喧没法拒绝,只能被他劳役,皱着眉头提上个小竹筐跑了出去,不过多时,把满满一筐油条往桌子上一摆,咒骂道:“吃死你!”
许行知慢条斯理的吃了三四根,抹了抹嘴就出了门。
秦喧以为他生气了,有些踌躇的站起身:“你去哪?”
“徐水罐头厂!”许行知头也不回道。
徐罐在城南区边缘地带,那一片本来就没什么人烟,当厂子停产之后,更加没几个人了,厂子铁门上方约莫六米高的地方挂着一块牌子,徐水罐头厂这五个原本光鲜显眼的红漆大字,经历风吹日晒,现在已经变得斑驳。
大门紧闭,一个人都没有,走近一看,见门上落着一把锁,许行知伸手去扯了两下,纹丝不动。
“是哪个?”内门的传达室走出了一个老头,大概是被声响惊动的,看到许行知站在门口,就连忙扯着步子走了过来,“你做什么的?”
许行知连忙掏出买的烟,撕开了封,递了一支过去,问道:“大爷,厂里现在就你一个?”
老头大概有六十多了,一副农民打扮,脚下还穿着军绿色的胶鞋,他没有接烟也没有回答许行知的问题,皱起了眉头:“快走快走,莫打歪主意。”
说完就直接进传达室了,许行知踮着脚尖要再说些什么,只听见哐的一声,门已经关上了。
“喂!大爷,你开下门啊!”这老头大概是看守厂子的,许行知没有听从劝告,反而绕着围墙转悠起来,围墙上印着“提高厂子生产力、争做徐源排头兵”字样,再往前走,也大多是这一类的激励话语,选了一处比较矮的地方,许行知身子一沉,攀着墙往里头看,入目的是一排排的红砖砌成的厂房,刷着白色的石灰,这厂子果然有段历史了。
正准备下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威严而愤怒的话:“站住!”
许行知转头一看,只见那老头拿着一支老旧的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自己,顿时差点吓得掉了下来,定了定神,连忙解释道:“大爷,您手里拿稳点!”
老头不为所动,厉声喝斥道:“别废话,滚下来!”
许行知攀着墙沿,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
老头看他一副学生打扮,僵硬的表情缓和下来了,喝斥道,“年纪轻轻,什么营生不好做,非得干这勾当?是没钱上学还是怎么着?”
许行知哭笑不得,原来这老头把自己当贼了,“我是来这找人的!”
老头一脸的不信:“找人?找什么人,厂子关了有段时间了,现在除了我,没别人在。”
许行知道:“我找虞利。”
老头叹了口气道:“虞厂长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许行知故作惊奇的问道,“那你知道他怎么不在了,去哪里了吗?”
“你真不是来偷东西的?”老头狐疑的打量了一番,缓缓收起了猎枪。“问这么多干什么!”
许行知见他又要走,连忙跑了上去拦住了他。“这厂子怎么没人了?”
老头见他真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也停了下来:“虞厂长去年年末被抓了,厂里效益越来越差,罐头卖不出去,工资发不出来,几个月前停产的。”
许行知道:“虞厂长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被抓?”
“谁说不是,不过这些事哪里说的准……”老头摇了摇头,便不肯多说一句。
老头虽然答了话,但其实跟没答话一样,许行知暗骂老狐狸,还很警惕,话题一转:“您是这里的职工?人都跑完了,您还在这做什么?”
老头气愤道:“本来也回去了,在家待了一个月,实在放心不下,就回厂里来瞧一瞧,才知道好多机器的零部件,被人拆下来卖了,我老王就坐在这里,看有谁还能从徐罐拿走一针一线!”
许行知点了点头,从刚才的反应看来,这是个挺负责的老头,宁愿不要工钱义务看厂,也把厂子的利益放在首位,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眼,索性把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了:“徐罐已经停产了,听县里的风声,这里的一切,过不了多久就会估值卖掉,变成私人的了,那时候您还在这看厂吗?”
许行知说着,凑了过去神秘兮兮道:“其实我是市里的记者,姓许,特意下来调查的!”
“虞厂长才离开不到一年,厂子效益就一天不如一天,国家的东西变成私人的,就能好起来吗?”老头一脸的惋惜,“嘿,记者,我说怎么瞧你不像学生?很好,这些事就要有人把它写出来,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老王知道什么一定说出来,走,进传达室,坐着谈……”
两人进了传达室,房间不大,摆设也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铺床,老王洗了个杯子,给他倒了杯热水,便开始大倒苦水:“县里也太不照顾厂里了,就算虞厂长有什么不对,念在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子上,也不应该判这么重!这下好了,厂子上上下下三百多人,全喝西北风,有个老职工,在这里做了二十年,前些天检查出来是肝癌,厂里也给不出半分的补助,唉……许记者,你一定要把这些写出来,上了报纸,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许行知微微叹息,看来这老头的确是人微言轻,只知道虞利侵占公款、乱搞男女关系,但其中的内情却是一点不知。
稍事休息一下,许行知又在厂里转了转,看了看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厂房和机器,墙角甚至长了青苔和杂草,入目尽是苍凉破败的景象,便问道:“停产几个月,就变成这样了?那这几个月是怎样管理的?
老王摇了摇头:“搞不清楚,虞厂子进去后,就是副厂长邹玉军管事,一直没有厂长上台。
果然是一副要瓜分厂子的做派,许行知将看到的默默记着。
老王见许行知要走,慌忙过来吐苦水,许行知答应把这件事情写出来,他才肯放人。见这老头如此认真,许行知不禁有些惭愧。
回到家里,已经是中午了,家里没人,饭菜热在电饭煲里,还没吃上两口,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许行知拿起了电话,但下一刻忍不住想把它直接丢出去,愤怒的发起火来。“他那么怕死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
“你冷静一点!”徐常在那头解释了起来,“今天早上十点的时候,护士去给他打针没看到人,以为他出去了,半个小时前护工来打扫房间,才在洗手间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洗手间不高,上方有横着的铁水管,裴天华虽然胖,但用皮带绑在上面再上吊不是难事……”
说完这句话,徐常也沉默了,两人就这样不出声的沉默着,裴天华的自杀毫无破绽,和事实没什么两样,但他们都清楚,这件事情太他娘的可疑了。
许行知不禁有些后背发寒,虽说裴天华只是个小卒子,但就这样被灭了口,那个人得多冷血!
“许县长现在正在发火,他还不知道昨晚咱们在张富酒楼跟裴天华发生过冲突。不过四哥儿你放心,这事跟你没关系,要是公安局叫你问话,你说是我叫你去的就行了。”
这句话表明了态度,徐常决定把这件事抗在自己身上了。
许行知制止了他。“徐哥,如果一出事我就让你背黑锅,那我跟裴天华背后的黑手有什么区别?老许看不起我,我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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